王小波全集第十卷第 1 章

☆、学四年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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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学里的第四年，以的信箱忽然了起，开始收到推销各种东西的邮寄广告：时装、、首饰、化妆品、成的唱片、CD、LD、丛书、文库，等等。有些东西去买起，有些东西家卖给们；现在这些东西都有了，堆在层的。到目为止，还没付钱，全是赊购。它们仅是商品，还是已经的证明。有样东西家在努推销，还没有买，那就是公寓的入住权。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，再有年，就毕业，搬学生宿舍，住黑铁公寓。以的事未必值得记述，对说，学的四年级是第个值得记录的年度。

所有学的，都必须住在有营业执照的公寓里。据说公寓里特别好，别想住都住去。假如生在们的时代，对这些想必已经耳熟能详，但也可能生在世，所以说给知——假如有样东西都说好，那它定好，这是定之理。有个表，开着所黑铁公寓。和说，想到公寓里看看。说，正搬家，就用了。正搬们学校对面的旧仓库，正在那里装修子。闲着没事时常去看看，但装修公司的让去，说是这种地方准学生看。说是业主的表，表让看看工程质量，们才让去了。

表的公寓里地铺着黑的磨石，四着黑的油漆。整个楼层黑得塌糊，看起倒是蛮别致的。地面和四都好之，在装修公司的泛光灯照耀之，这地方像个夜里开放的溜冰场。但这地方想住的话，就得隔成间才对。们开始打隔断——磨石地面早就留好了地，们在地竖起了若铁柱子，在铁柱子之间架起了铁栅栏，又在铁栅栏了黑漆。面这些事，面往里面搬笨家。等到这些活好了之，这地方倒像个园，放着很多关的笼子。和笼同的是，每间里都有个小小的卫生间，有，有桌子，这就让得相信，这些笼子是给住的：狮子老虎既会坐马桶，也会坐椅子。在溜溜的地面走着，冷风着的耳朵。时值冬，北风在拆去了窗框的方洞中呼啸着。工正把这些洞砌起，此这里会是所没有窗户的子，点灯会手见五指。想明，为什么就能留着窗户。

表的子装修好了，搬了，带着的家、杂，还有六个客。家装在卡车，由搬家公司的搬楼去，客装在辆黑玻璃的面包车，直没有面。那辆面包车窗子像黑铁公寓的窗子样，装着铁栅栏，有个武装警卫坐在车里，还有几个站在了周围。等到切都安顿好了，才把面包车的门打开，请客们车。原这些客都是女的。有两位有四十岁，看去像学校里的授。有三位有三十岁，看去像学校里的讲师。还有位只有二十多岁，像个研究生，或者是年级同学。家都拖着沉重的镣，手里提着个黑塑料垃圾袋，里面盛着换洗，只有那个女孩没提塑料袋。们从车，顺着墙站成了排，等着表清点数。

表搬家那天，北京城里刮着风，天被尘得灰蒙蒙的，照在地面的阳光也得惨。有两位客戴着头巾，有三位客戴着墨镜，其没有戴。表说：老师们，搬家是好事，家点——这回的子真赖。但们听了无于衷，谁也肯。想这是很自然的，披枷戴锁站在往行面，谁也起。听说监狱里的犯犯了错误时，就给们戴镣作为惩罚——这还是因为们已经在监狱里，没别的地方可了。们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，又没招谁惹谁，吗戴这种东西。当然，给犯戴的镣是生铁铸的，客们戴的镣是锈钢的，样子非常的小巧别致。但它仍然是镣，是别的东西。表见在发愣，就解释说：这是搬家吗，万跑丢个就好了——咱们平时戴这种东西。表像别的老北京样，喜欢说“咱们”近乎，但觉得这个“咱们”十足虚伪，因为没戴这种东西。这些客里有五个戴着手铐或者拇指铐——这种东西也非常的小巧，像两个连在起的针，把两手的拇指铐在了起。这也是什么好东西，因为假如没有钥匙，把拇指砍掉是取的，而把拇指砍掉了就会立刻成为残废。们手并在面提着袋子，像园里的熊在作揖。表又说：手铐门时才戴，是总戴着的。那个年的女孩倒是没戴手铐，手被条麂绳子反绑在了。起膛，好像就从容就义的样子。表解释说：这位老师讨厌手铐，所以用绳子。还对说，是将讨厌手铐，或者对铁器的话，也可以用绳子——是在和说笑话。听说癌症病里的病总拿和别开笑，已婚的女和未婚的女间总拿开笑。但觉得这个笑话十足虚伪，因为自己并没有用绳子嘛。所有公寓的肘弯都扣着铁环，被铁链串在起，只有表例外，这件事让看着实在有气。

有句话们经常听说：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英——而正成个知识分子，或者说，个英。以听到这里就意了，现在意。现在觉得更重的是：应该怎么对待这些英。这些客们都穿着郑重的秋季装——呢子的和子，这些都是很贵的；脸了很重的，得鲜滴。只有个例外：那个年的女孩没有化妆。穿着格衫，袖子挽到肘，那个扣住手臂的铁环被掩在袖子里。襟束在带里，那条小牛的带好像是名牌。穿着褪的牛仔，穿雪的运鞋。那条锈钢的镣亮晶晶的，镣环扣在着子的腕。背着手，拔，四张望着——排在队尾。混在这样群里，非常抢眼，盯住了。的领敞开着，了锁骨和部分，随着呼平缓地起伏着。转去背对着——的小臂修，手腕被黑的条纠着。有时拳头，把手往举着，这样臂就构成个W形；有时又把手放，平静地搭在对面的手臂。与此同时，别的客低着头，都。直到切都安顿好了，表才说：好，去吧。客们从黑铁公寓的门鱼贯而入，像伙被逮住的女贼。那个女孩走在最，在踩了，说：小傻冒！看什么？既然说是傻冒，想必就是傻冒了，但也该告诉，到底傻在哪里。还想和说几句，但已经走去了。电的铁门哗啦啦地关，把别都挡在了门外。

住的宿舍离学校的南墙很近，学校的南墙又和表开的公寓很近，有段南墙是砌锅炉的耐砖砌的，黄碜碜的，看起很古怪。墙有窄窄的条草坪，了南墙就能看见，总没浇，但草还活着。草坪里种了丛丛的月季，夏天草坪是西瓜。草坪面是马路，了马路就到了黑铁公寓门。们说，所有的聪明都住在公寓里，住在公寓外面的都够聪明。聪明被像蒜样拴成串，这件事却未必聪明。知的吧，这世界最幸的事就是：吃了千辛万苦，成件傻事。

黑铁公寓是座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城堡，从外面看起是灰的，但它名副其实，因为它里面非常的黑。在的天板，亮着盏遥远的银灯，照着这间宽的子，好像座篮馆部的样子，但是这里没有篮架子。从底层的中央乘升降机到达四楼，会发现自己在十字叉的通的中心。每条通通向个窗子，窗子的小刚够区别天和黑夜。在通两边，雕的黑漆铁栏杆面，就是黑铁公寓的间——间里的切都览无余，怎么也肯同意，像这样的小间可以那么多的钱。但是家也需同意，们径直把推其中的间，然就得为这间子付钱了。隆冬时节，黑铁公寓里面流着透明的暖风，从铺在地面的橡胶地毯方流，黑铁公寓里面尘染，多亏了有效的中央调系统。这里有第流的间务——三餐都有从铁门的饭。从这个子的还有和卫生纸、袋装茶和袋装咖啡——在园里，们也是这样给笼养的东西，只是袋装咖啡——住在这个笼子里，概也用着别的东西。这个地方去是座旧仓库，现在是黑铁公寓。打听了这所公寓的钱之，得了这样个结论：这黑铁公寓可真是够黑的。

经思熟虑，在表那里打了份工。学四年级功课忙，现在放寒假，又需钱。至于为什么到表那里打工，也说清楚：思熟虑的结果往往就是说清楚。工的头天，表说：咱们这里什么都好，就是少了样东西——让猜猜是什么。想了半天没有想，告诉说：这里有七个间，但只有六个客，所以少了个客，了个间。402室就是着的。算数是会的，但没有注意这件事。倒注意到说到了间时看了眼，马就到。让想想该怎么办，又没想。告诉说：应该去买个。原客还可以买卖。这件事知，想也怪得啦。打电话请替班，们俩开车去了客市场。这地方在中关村路，食品商场二楼。最早是电脑市场，是股票易所，现在卖——什么能赚钱就卖什么，用表的话说，什么牛这里就卖什么，这话把入了两难境地。如果说客，也就是社会的英，是够牛的货，没法同意，这等于说也够牛。但若说们是牛的货，也喜欢——谁也愿被比作个牛。

市场里熙熙攘攘，有很多摊位，每个摊位都拴着好几个很牛的货，穿着打扮和表的客搬家时差多，但每手里都有把折扇，假如有问，就打开遮着脸，隔着扇子和说话——看起像本的艺。假如成为商品，就应该遮着脸。

未必去那个客市场，但早晚是去的：是作为买主，而是作为货。这间子很，没有天板，在透光的塑料瓦中央有个方形的天窗。从底看去，天窗就像个亭子，或者说，像廊。盯着它看得久了，脑海里还会冒些木字边的中国字：“榭”、“枋”之类；这些建筑都是木头造的，但现在天然的木头很少了，这个天窗是角铁焊的。正看得神，忽然手阵冰凉，低头看，眼是件黑克和个秃头，正把戴着黑手的手放在手腕。当然，是货，对方是主顾。此时如梦方醒，连忙用扇子把脸遮。对方问：是什么的？告诉，是学中文的，除了从袋里掏毕业证给看，还告诉：每月都有作品在刊发表。对方小声嘟囔：这才几个钱哪。然退半步，打量着，摇摇头说：该减减肥了。为了回答这种蔑，起膛，收，刷地把扇子收，朗声说：家评评理，这样子难还算胖吗？有给鼓掌，都是卖主。有嘘，都是买主。有声吭，都是货。所有的货都声吭，抬头看着天窗。

表说，有些公寓的客多间少，有些公寓客少间多，互相之间需调剂。这是乎理的，但此地易的方法实在古怪。看好了货以，把带到市场中心的公平秤那里，卸掉了手铐镣，脱掉外和子，往磅站：论斤约，每斤百块。管秃胖子还是苗条小姑，都是这个价钱——就算是卖，也该分个等级。是有什么争论，也都围绕着分量。买主指着客说：早给揣了少吧？这是指早饭而言。卖主则说，甭管揣了多少，看看现在都几点了。这就是说，现在已经了十点，早饭都消化了。觉得这种买卖方法实在太笨，住嘟囔了。表听到了，就问：照看，应该怎么卖？就提了个公式：用客的收入乘个权数，加的预期寿命（这可以从的健康状况估计）乘第二个权数，减掉的消费。表听了就说：淡。像这么会算账，都该公寓，还开什么公寓呢还是得论斤约！这话听得目瞪呆，因为它包着的理：有件事看着很笨，但别都那么，那就是因为这么就倒霉——有这么条，切聪明与笨都倒说。表点都笨，甚至还可以说很明——像这么明的却没有考学。也许这另有，但敢想去了。

从理论说，表是个文盲。受九年义务育，但所有的功课都是零分，既识字又会算数。像这样的才能开公寓，因为会和客串通气。实际没有比这更虚伪的事了：现在哪有文盲呢。就拿表说吧，仅会算数，而且三位以的加减法心算起比还。还有阅读的嗜好，底的纸箱子里放了那么堆话本小说。在市场看了个待售客的文凭，回头问：表，这个词是什么意思：A-N-T--R-O-P-O-L-O-G-Y。气得差点骂了：别装孙子了！是认识这个词，这么个单词，怎么能拼得个字都错呢？

说表明，还表现在知买胖子值。这种光是秤，而且往往有的病，有时会犯心脏病，有时会中风。管犯了哪种病，结果总是样——用的话说，“砸在手里了”。专找苗条的打听。终于找到了个苗条小姑，看样子超四十公斤，明眸皓齿，虽瘦神却旺盛，概在三十年之会有砸在手里的问题。很中意。问职业，却是个画家。表就嚷了起：画家！都是穷光蛋，扔在街都没拣的！女孩很受打，蹲在地就哭起了。也蹲去安——说自己毕业年多了，每天都被牵卖，得安生，也没法工作。是今天再卖去，回去就自杀——但看的样子像是当真的。眼就看是个买主，就问是学什么的。说是学应用数学的。说没这个问题——专业好，又瘦，会很好卖。想到自己好卖，稍微有点得意，了会，又连打几个寒噤。

般以为，有学问的聪明，必须把们关公寓里，没有学问的比较笨，让们在外面跑跑没有什么——这个看法是错误的。有学问的往往很笨，没有学问的反而很聪明。这是因为假如学问会给带好，聪明就会它，或者有了学问也让知。因为这个原故，黑铁公寓里的客就是伙傻瓜，但们都认为公寓里有个比们还的傻瓜，那就是。

每天早从爬起，403室的客去班。这张放在公寓的走廊里，贴403室。这位阿材颀，肤黝黑，刚起时头发糟糟地垂在脸两旁，像个印第安。洗漱之，把头发编成辫子。在看，这比任何种发式都烦。然又给脸化妆，这段时间也是非常的漫。还没有活到等女的年龄，所以住催促：阿，能能点？答：小表，急嘛。去班。有两件事使到：第，喜欢强调自己班。在这所公寓里，只有班，因为是银行的职员。第二，喜欢表——是的表。完了脸以，取叠：外放在面，放在面，都叠得整整齐齐，脱掉的梳妆袍，仔仔地穿戴起——古代的武士阵披挂也没有仔。穿的是暗的男式西，里面是薄薄的毛，所以显示婀娜的曲线。没看见的在哪里，看准备穿。今天外面在刮西北风，最气温是零10度。有句老话“俏穿棉，冻可怜”。没有提醒外面冷。既然是冻可怜，可怜什么。

403室的阿终于穿戴整齐，戴了耳环，隔着铁栅栏让看“可以可以”。答：很可以。就打开铁门走了去，手里拿了个黑的公文箱。这回到问可以可以。叹了气，把手了——这是公文箱，而是种手铐的式样。怀着暗藏的意，把的手铐在箱的把手。

北京的三环路两旁的行有些铁柱子，以知是什么的。早有些铁柱边有，只手拿着张报纸在看。此时北风正烈，会把报纸吹走。吹走了份，会从袋里拿另份。在旧报纸飞走之，新报纸展开之，会看到的只手被铐在柱的个铁环里。这就是黑铁公寓的客，在等班的班车。把403的客带到街天桥，那里有铁柱子，是银行的班车站。此时穿着件破旧的蓝棉，把头在领子里，从袋里掏条铁链和把锁，说：手，阿。只手，就可以把铁链从腋穿去，往铁柱子，把锁在这里，然就可以回去懒觉——班车司机有开锁的钥匙。但是手，反而把臂说：陪陪。偏头，看着，用很讨喜欢的说：为什么呀？这座天桥底是个风，别的地方刮着五级风，这里有七级。403的客跺着，把手在袖里，往四看看，忽然把凑到耳畔说：怕在这里碰扰。这倒是个使能推托的理由。往四看着，看到几团废报纸神速地呼呼飞，没看到有经。现在没等于总没，好意思就这么溜掉。

早六点钟，黑铁公寓笼罩在团黑暗的温暖里。虽然这里总是这么黑，但的生钟还在起作用，所有的间里没有丝声音，家都在着。在走廊的行军，被阵耳的闹钟声吵醒，然盏雪亮的泛光灯直的面门。像蝙蝠、像猫头鹰样，讨厌这种突如其的光。403室的客在光起，脱的袍，在卫生间里。和说，换个的暗室灯就会这么晃。但瞪着看了好半天，然说：灯怎么成？化妆。去班，化妆怎么成？无话可说，只能眯着眼睛看。的样子当然无可剔，否则也能在银行里事。但总觉得小那里黑蓬蓬的片，像生了个黑痣——起码那地方就难看得很。在马路边，心里直想着那个黑痣，对的种种暗示就无于衷——在边地跳着，说：冷，冷。知的意思：希望把这件蓝的破解开，让钻。但肯这么：愿担扰的恶名。

早七点钟，灰的街成了淡蓝，路边楼的墙现了的光斑。这个蓝两的世界只有个寓意，那就是冷。从桥底探头去，看到天明亮，气透明。风在割的脸。403室的客转去躲避面的风，忽然：看。转头看去，见到个小个子，穿件破旧的军棉袄，手揣在袖子里，从桥边走。没看到的脸，只看到那头发像板刷样竖着。走起路拐拐的，看小时缺钙给了O形。想是个四川北京打工的民工。开头知看什么，想起了说自己常在等车时遇到扰——这就是说的扰者吧。在心里冷笑了说：别淡了，家会扰吗？

表常常关照说，尊重客。起初觉得这种叮嘱是多此举：自己将也是客，会尊重自己吗？但发现这是多此举，在天桥底403喋喋休时，是想起了表的叮嘱，早就言了。说到银行里的种种好，但发工资，还发东西：、膏、山美子牌的（看穿在里面的就是山美子了，样子是有点怪，但说是看的），还发烟，表的骆驼牌烟就是们那里发的。这种烟是用土耳其烟草手卷的——说表这两天怎么的屎味，原是祸害的。喜欢听到这些事，这可能是因为银行雇数学家。但也是冷酷无之辈：听到说话声发，几次想把脱替披，但马又了主意——又说到那家银行是外资的，有少外籍职员，也许有天嫁个外国，就可以国，住公寓了。喜欢听到这些话，也许是因为是个男，手术没肯娶。到，听到牙齿在打架，已经在解的纽扣，但这时班车开了，这个善举就没有成。班车贴着马路牙子，门打开，戴太阳镜的司机低头看看外面，说：哈，有。403马就振作起，面往班车爬，面说：可是吗，们管理员的表，在们这里打工——那辆班车方头方脑，所有的窗都钉了铁条，想起了运生猪的车——在车门关之，对说：晚早点接，别忘了。答应了声，心里却在想：是能把这事忘了才好呢。

想把接403客的事忘掉，但没有成功：才22岁，忘掉课，忘掉作业，也忘掉去考试，单把这件事忘掉，有点说去。但磨磨蹭蹭，迟了二十分钟门，想这是说得去的。走在路又在想心事，这就可能走。总而言之，走到天桥底，天都黑了。远远看到着铁柱子站在那里。表说：这种铐的方式恋式，取柱相相之意。但这种方式很好，没给客留任何的颜面：面的，当街搂柱子，算什么的嘛。有些客会想：既仁，也义——假如手捷，就会设法爬柱子，从柱逃掉。当然也没地方可去，最还得回公寓，但先让着宿的急。403室的客当然没有能从柱逃掉，但这么铐着也好：天气这么冷，铁柱又没什么暖意。赶脱掉，走去披在背，面说：阿，晚了，对起对起。面在各个袋里搜索公文箱的钥匙。此时天已暗，桥底更黑，看到的脸——能看见也敢看。低声说：能帮鼻子吗？当然能。鼻子面有好溜清鼻涕，三层手绢都挡住寒意。说：鼻涕够凉的。哼了声，听清楚是哭还是笑。

晚陪403的客回公寓，走在的。这也是表关照的：说，刚得罪了客，千万别走在的面。在苍茫暮中，显得瘦小了很多，按说披了件棉应该显得些。走着走着，觉得心里热的，住说：刚才碰到扰了吗？说：刚才没有——从声调里听什么。又问：刚才没有什么时候有？说：天，在银行里。说：那就该怪家民工。叹气说：是是。声音没打采的。这可是少见的事，在所有的客里，就数总是神擞。跺起，带着哭声说：小子，还暖暖！想让钻，搂着让暖和点。这件事也是的常工作。但肯去，还说：阿，这可是扰。终于哭了起，说：吗这么和去？是慕虚荣，没什么事呀！

四

表终于买到了中意的客，但是在市场买的。但这件事说起话就了，暂时必提起。寒假里，有天了雪。表没在公寓里，带客散步去了。这本该是的事，但回学校去听报告了。那天午在办公室里喝茶，看到401号的灯亮了起。灯连闪了两才熄灭了，这表示住户想去散步。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个。

把从桌子拿，穿头靴子，的黑克，从办公室里去，走到401门，看到里面的女孩已经准备当：把头发束成了马尾辫，脸化了淡妆，穿着的，黑的，穿着统靴——看已经知外面在雪。手里拿了个信封。这间的管理员是个秃的彪形汉，从带提起钥匙串，把铁门打开。

此时那个女孩把信封塞到袋里——信封里是小费。管理员说：用着这样——然又改：用着现在给。但是钱已经给了。管理员看了这间子：这里的每样家都是黑的，黑的矮，罩着黑的罩，黑的钢管椅子，黑的终端台，放着黑的PC机——机器是关着的。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，用着督促、管理之责。

正如平时常说的，401的客最让省心。桌面还有个黑的磁杯子，里面盛着冒气的热咖啡。管理员建议：先把咖啡喝了吧。那个女孩没有回答，只是面耐烦之——这位客虽让省心，但是很傲。于是走向那张几乎看见的黑沙发，叉开坐了，然那个女孩走到面，站到两之间，然转去，跪在地板，把手背到。

管理员在牙缝里了气，俯去，用手按住的脑，让把头低得更低，直至面颊贴到冷冰冰的地板，然从袖筒里掏麂绳索，很熟练地把的手反绑在——说的这件事发生在黑铁时代，黑铁时代的有很多怪。这位管理员像位熟练的理发师在给女顾客洗发，面绕着绳子，面说：了说话。但那个女孩没有说话——看松适中。

等到绑完毕，把扶了起，转的子，左右端详了番，看到脸没有沾到土，头发也没有散，就从架拿起黑的斗篷，给围在，系好了带子。随又看到墙还挂有黑的女帽，就把它拿到手里，想戴到的头。但那女孩摇了摇头，于是又把帽子挂在墙，然打开了铁门，让走在面，两个起到漫天的雪里去散步。

在表的办公室里坐着时，桌面的灯也会亮起。已经告诉，灯亮是客散步，还告诉了应该怎样。站起说：表，去。表犹豫了阵，在扶手椅里艰难地侧了子，从解了钥匙串，和袖筒里拿的绳绕在起扔给说：对家客气点——最好声阿。这种关照是多余的，虽然比了几岁，乐意阿。走到401室门外，里面的女孩瞪了眼看着，概没想到会是。开了铁门，走到的面说：阿，表替。又发了会愣，然叹了气说：讨厌，。就转，把手并在起。坐在终端椅，用那绳把的手反绑起。平时的手是巧的，但那回却得笨手笨，了个七八糟，而且累得两只手都了筋。办好了这件事，站起，拿了斗篷，笨手笨地给围，又被喝斥了句：笨蛋！先把的领竖起！把斗篷给披了，带了门，到外面的小公园里去散步——那是在初冬的早晨，天气冷冷的。风把地面吹得净净。至于天，就能这么说。每个树枝都挂着个被风了的塑料袋，看起简直有点恶心。

401的客想让表带去散步，想让带去，以为是慕虚荣。对于女说，慕虚荣算个毛病。会任何个慕虚荣的女。那天晚，403的客，那位银行的职员，检讨说自己慕虚荣，听了以钻了那件棉，住说：别哭了，阿。喜欢。听了马就破涕为笑，说：小子，别撒谎了。知喜欢谁。401的客神傲慢，拔，当然喜欢，这是明摆着的事。403告诉说，是刚的，所以这个样子，段时间就和家样了，但信。403知说喜欢是撒谎，还是搂着，走完了到公寓的路。对没什么意思，但也喜欢搂着。看这个谎言很甜。去皇宫里宫女和太监谈恋，概就是这样的吧。

和401室的女孩在公园里，在椅坐走了，站在面，搓着手——穿得单薄，觉到冷了，其是耳朵。就这么了会，忽然说：在这里什么？告诉说：在这里打工。说：到哪打工行，偏偏这里——真讨厌。说在学四年级。说：那又怎么样——气很噎。说：照看，应该看都看看，径直就住？说这是的事，怎么能知什么应该什么应该。说：喜欢，所以就说讨厌。是表就讨厌了。听了这话，皱起眉头说：混账！然又说：谁告诉的？这是明摆着的事吗，还用告诉？发了会愣，然对说：坐吧。在边坐。接着发愣。又了会，说：是乐意，妨搂着。就搂着，了会才说：这算扰吧。笑了起，说：油，讨厌。然把头放在肩了。

在表这里打工，给本公寓员工守则。那面第条就是：止对客行任何形式的扰。但所有的都没把这条当回事。都被看起了，还说什么准扰，简直是胡。是公寓里换两个女的看管，这些客肯定造反，因为们是同恋者。这个小公园本是管理员和客散步的场所，把头靠在肩，反倒显得自然。在肩直了脖子，说了声：准讨厌！就把眼睛闭了。以就成了打盹的枕头。因为喜欢，就心甘愿地被枕着，肩膀了也没说什么。

黑铁公寓的管理员终生活在革的臭味里，们必须赤膊穿，请以为这是种好受的滋味。就肯这样穿——到了热天起痱子，冬天里又是冷冰冰的。假如是男，就必须是条彪形汉，脸相还凶恶。像这样位管理员在雪天带着401小姐在公园里散步，此时天降落的雪和米粒相似，有时块的雪还会从杉树枝跌落。公园里无，跟在小姐从松的雪层中走，同时在心的鞋。小姐在棵树站住了，也趁机从袋里掏盒烟。就在此时，转，径直走到面说：也想支烟。此时面临着抉择：可以说，烟，烟对没好。还可以回答径直走开，这些都是管理员对待客的方法。但从烟盒里取支皱的骆驼牌烟递了去。小姐笑了，说：谢谢，想自己的，在斗篷里面的袋里。管理员把自己的烟收了起，俯撩开的斗篷到里面找烟。这件斗篷的里面异常的，在里面翻覆去，终于找到了盒的壳坤烟，从中取支放里，然把烟盒放回袋里，为小姐整理好斗篷，系好颈的带子。把切都整理好之，取自己的打机，点燃了这支烟，了带有荷苦涩味的烟——这种味使联想到女部的气味，所以喜欢这种烟。把这烟全都了，然很熟练地把烟掉头去，放到小姐里——此时心地关照了声：用牙住，然会掉的。而小姐也闷声说了声谢谢。转去，在公园里继续漫步，直到天暗到心意足时，才回到黑铁公寓。很喜欢今天的雪——可惜的是，是每天都雪。管理员跟在的，的时间也在分秒地去。在心，到无奈。但知，必须理解客，其是在这天地的天气里。外面片洁，却待在漆黑的屋子里，这种境让想到失去了的自由，因而得心难熬。能光想着收钱，有时也迁就客的心境——管理员就是这么想的。还想：好在是每天都雪。这件事发生在雪天，这个管理员是的表。

从，有位二十三岁的女孩子，个有才华的音乐家，收到纸通知，说已被判定为专门才，是国家的贵财富。因此必须搬入家领有执照的公寓，享受保护的居住。乍拿到这纸通知，像别样到天旋地转，还觉得世界末已经临；或者说，像从医生那里知自己得了癌。但很又镇定了。也像别样，注意到通知末尾那行字：在二十天之，拥有选择住入哪家公寓的权利；了二十天，当局就替行使这种权利，代指派个公寓，这样的公寓必然又贵又好。所以也像别样匆忙地利用了这个权利——把京城里每家公寓都看了个遍。实际，选择个终生居住的地方，二十天是本够的。但也和别样，对自己最选定的地方意——这主是因为，意也搬去，除非住的公寓赔钱，把卖给别的公寓。住的这家公寓实际只有个管理员，此同时又是经理、主股东、法代表，等等；中等材，得很结实，头光秃秃，糙的脸有很多面疱留的疤痕。起初很害怕此的模样，就可避免地了——但也定是真的了。到了雪天，请带去散步如所知，这个女孩住在表公寓的401室里，这个管理员就是的表。有股鱼腥味，脸相凶恶，主是因为的眉毛很浓。和表都是自由的，但将自由去，却自由了多久了。这是很的区别。想起了这件事，就会觉得万念俱灰，找个借去班。雪那天该在公寓里，但谎说学校里有事，就没有去。

除了们学校对面的公寓和表这样的管理员，黑铁公寓和管理员还有别的模样。比方说，有这样的公寓：从正面的铁门时，照灰的天光，可以看清眼是片四四方方的场，地是尘土、旧玻璃、陈年发黄的废纸，还有片涸了的渍，堆放着拆成了木板的包装木箱，靠墙的地方有些铁条焊成的小笼子，看起和马戏团用搬运狮子老虎的笼子没什么两样。隔着铁栅栏，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小小的包装木箱，有些小木箱放着棉垫子，这就是椅子，有些中等木箱放着蛇形管工作台灯，这就是桌子。有坐在这样的椅子，从里呵热气，去温暖手的冻疮。还有个木箱铺着肮脏的棉门帘子，在门帘面发黄的旧报纸，这就是觉的。被推间置的笼子里时，假如发现角落里有的陈年老屎，千万到诧异。等到电的铁门隆隆关时，头那些蒙了尘土的天窗玻璃继续透入半透明的光线，这地方原是旧车间，现在是黑铁公寓。所以这个故事又可以重新讲述如：

当办公室里的灯亮起时，管理员把从桌子拿了。拿面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，这张脸的半部盖着层的刘海，得乌黑。对自己的样子到意，就放小镜子，披黑，从办公室里走了去。在走廊歪歪斜斜地走着，很的声音，到401室的门外，哗啦啦地打开铁门，声气地问：什么？这就使待在里面的几乎敢说自己什么。此是个肤苍的秃的汉，低头看着自己的鼻子，唯唯诺诺地说，想去散步。那女孩说：讨厌。从自己带解副手铐放在桌子说：自己戴。然就头闯到卫生间里去了。于是就像戴手表样，很仔地自己把手铐戴在手腕，然瞪着眼看卫生间敞开的门——门里两只穿着靴的，还能听到种湍急流的响声。这个男按捺着心跳，等着的管理员。在黑铁公寓里，管理员总是们关注的中心，哪怕正坐在马桶撒尿从卫生间里走，面系黑的带，面着气，端详着面的男。，从架拿件黑的袍，像用包装袋住台的仪器，把罩在袍里（这件袍没有袖子，只有两个手的子，但已经缝了），用黑布的头罩把的头住，只留眼睛在外，就像伊斯兰国家的女，这样带去散步。述两个故事发生在同时间，但地点稍有同——黑铁时代有止所黑铁公寓。有些必须住在黑铁公寓里，因为们太聪明。这个男像个会行走的黑布袋样跟在头发的管理员。，依恋，因为是自由的。

们学校对面原是片工业区，现在破败了，了荒草。有很多厂、仓库，现在都着。原们也没发现这些子有什么用场，们发现这里可以办公寓。短短几个月，有好几家黑铁公寓搬了，眼看这里成为个公寓区。午时分，从窗往外看，看到有两对从同的门。对是表，带着401的客，们往西面走了。穿片平区，走座久已废弃的铁路桥，运河对面有个小公园。还有对往东面走，这条路的头有条竖着的街，那条街市场街，街有个农贸市场——往那个方向走比较热闹。那个头发管理员认识，最早时在们学校食堂里卖饭，有阵子在农贸市场摆烟摊；连账都算清楚，而且喜欢说个“”字。也认识那个秃头——在市场街修手表。和别的修手表的同，是浙江，而是本地。这个说话文质彬彬，像个手艺。还托到学校书店里买书，买的什么已经忘了。401的女孩走在表面，拔；秃头跟在头发的，弓着。从窗看着，地去窗的呵气。玻璃有片，留了片蒙蒙的污渍，和障病的眼珠很相似。

头发的女管理员总用手指挖鼻孔，除了其状雅，还会使手指甲开裂。走起路就像个醉汉样东歪西倒，说话声音哑，但是很温。401的客，那条秃汉和去散步，在街走了会，就说：咱们到啤酒馆去坐会吧——请。那个女孩想了想说：好吧——回请——其实管谁请谁，都没有次了。于是们到家熟识的啤酒馆，在个僻静的包厢座里并肩坐，了两升啤酒，把头发染的管理员抬头看了看，没有在注意们，就撩起的风帽，把啤酒杯端到喂给喝。桌子有碟生米粒粒地拣给吃，还说：小心点，别了的手。假如驯员养了只海狮，就会这样喂它东西吃，也会关照海狮别的手——驯员对海狮就是这样温。此时啤酒馆里静悄悄，好像没有几个，但这只是种假相。啤酒馆里其实有很多。

忽然之间，伙汉好像从地里冒了，拥到了桌，用裹着胶的钢筋棍子把染了头发的管理员打晕，架起了穿黑袍的客就走。者是条彪形汉，但因为手被铐住，无抵抗。能的只是努回头看倒在地的女孩，但架住的那些说：走吧，没的事——了的。声答：知。但又问了句：们会把打吧？会会得脑震？对个问题，劫的回答说：知。与此同时，在别的挟持之飞奔着——这地方和黑铁公寓很近，被撵可是闹着的。当天晚，就被卖掉了——请从字面理解这件事。办公寓的希望有客，而假如没有什么政策的化，客就会增多。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事：有些把某家公寓的客劫走，介绍给另外家——当然，这是收钱的。这些被客贩子。菜贩是蔬菜的源，正如客贩子是客的源。买卖客只是改的住址，这和买卖是两回事。

劫走了秃头的客贩子们把拖到农贸市场附近，塞辆小四拖拉机的拖车里，在盖了肮脏的棉门帘——这样这辆拖拉机就像辆运菜的车，而就像堆容易冻、必须盖的蔬菜。在拖拉机开走之，家又把棉被撩开，很客气地问：先生先生（家都知，住公寓的都是有文化的），里塞东西？秃头想了，皱起眉头说：用塞——唤。就把头回棉被之了。棉被面虽然暖和，但有堆菜。客贩子们尊重被劫者的意见，就没有塞的。贩子们只对管理员，对客是很好的。与此同时，头发的管理员在地醒了，到头很晕。看到自己的客见了，就赶回去，去追那些客贩子。此时的样子好看，头脸都是血。才知，的脑勺打了个包，很久都能平躺着觉。

说，请这个秃头修表，还托买书。才发现，还是的老校友。读的也是数学系，只比六级。但没有念到毕业，念到三时，说是得了神经衰弱跟功课，就退学了，躲在市场街修手表。和同年的学生个个都了黑铁公寓，还在修手表。看到到市场街，戴着学的校徽趾气扬的样子，心里免了暗自得意，还觉得是望乡台唱山歌，个知的鬼。直到被办事的堵在修表亭子里，家拿纸公文，告诉说：据新规定，读三年学，也算个知识分子，应该住公寓里。当时还很虚心，对嚷说：该有新规定。此健壮，躲在亭子里负隅顽抗，别拿也没什么办法。直到那个头发的女孩拿样东西给看，并且说：想跟们走呢，还是想被它在头敲，然再被们拖走？那东西是铁管子，有头着浇的胶管子，很有分量，足可以把打晕去。秃头被说，跟们走了，到了办事办的公寓里。很，因为也可以说，径直就打。就是管着，所以对百依百顺，很有——这些事都是这秃头告诉的。

天黑以，401室的小姐和管理员乘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，把带自己的办公室，为解去斗篷，忽然把推倒在办公桌。如所述，的手被反绑在，无法支撑，这几乎把脸磕破。管理员手住脑的马尾辫，另只手拉开屉，从里面拿把剪子，嚓嚓几剪，就把的发剪短，剪得蓬蓬地像个窝。这意外的早把女孩吓呆了。假如管理员的剪子住，就会把耳朵剪掉。赶呜咽着说：知，在里藏了烟。管理员更加心平气和地问：烟应该放在哪里？女孩说，应该放在办公室，时。管理员说：看知自己犯的错误，这就省得费了——还有条，最好别烟。这样会好。说完了这些话，把女孩带了去，带到楼层中央的十字路，这里有个矮矮的圆笼子，看去像个字纸篓。管理员打开了笼子面的锁，把女孩塞了去。在里面蜷着子，就像里面的婴。管理员把笼门锁——这是把定时锁，和银行金库用的相仿——管理员说，等到锁开了，自己，到办公室里找，看看该拿怎么办——说完就走了。剩那个犯错误的女孩，在笼子里量坐直，等着面颊的泪自己掉，等着笼门的锁自己打开。在黑铁时代，们总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
在黑铁公寓，女孩在笼子里，已经着了，又被阵杂沓的步声惊醒。伙穿黑的拖个裹在黑布袍里的男。那个女孩没有看到的脸，但是闻到了的气味，并且嗅了是个男。住在黑铁公寓的嗅觉都很灵。们把这个拉了402室——那间子原是着的，把推倒在，然锁了门。此从挣扎起，追到门，从袍袖里手说：们先把的手铐打开了。那伙里为首的转了回，看看戴着手铐的手，度很好地说：先忍忍，明天早们找锁匠——还有张同签。然们都走开了。

新的撩开袍的风帽，甩掉头发的菜叶子，环顾四周。这地方和以住的地方相仿：的天板悬着盏银灯，照着黑铁的笼子，唯同的是眼有个圆形的小笼子，其状像笼，里面有个女孩，手反剪着成团。朝笑了笑说：Hi——这是什么地方？女孩答：这里是黑铁公寓——住的是402室。那男苦笑着说，还是黑铁公寓，只是从401搬到了402——这倒足为怪。生在黑铁时代，住在黑铁公寓，还想住在哪里？又了会，那女孩忽然想表示礼貌，就说：Hi——就住在401。们是邻居。现在有了个男邻居，但是并开心。因为觉得此的气味好，是股铁腥气。皱了鼻子，那男马就察觉了。歉说：好意思，味好。能怪——们那里几个月洗了次澡。女孩说：这里好多了。卫生间里可以洗。那个男走卫生间，发现果然如此，而且头里流的还是热。虽然如此，这里还是黑铁公寓，说哪比哪更好。而且还戴着手铐，本能洗澡。又走回门边，看看对面笼子里的女孩，清清嗓子说：想想聊聊？女孩把头开，声说：还怕以没得聊——别聊了吧。谁也想被装在个笼子里，反剪着手和别聊天。但马又改了主意，把头转回说：好，聊吧。但是，在黑铁公寓里又能聊些什么呢。

对于以事件，还可以补几句：雪那天傍晚，有在街东头的啤酒馆里打翻了个管理员，劫走了个客，装在拖拉机，转了圈转到街西，把卖给了表——此时在场，因为客贩子在门用对讲机和谈生意时，表打电话去，还让带着点家伙：和客贩子打，谨慎点可是多余。于是到了公寓外面，别着把黑市买的钢珠手，站在马路对面的行。表见到，就把门打开，让那帮，了楼，把劫的间，然给了们钱，让们去。在此期间直远远地跟在们。这种的架给们定程度的威慑。等到把这帮打发了门，表对说：得。们表兄俩就到办公室里去喝咖啡。

又了会，原主，也就是那个头发的女孩，给表打电话，说那里丢了个。表说，这个在这里，但是了钱。对方也就无话可说。了会，又问：那帮劫的家伙是什么样子？表说：四个，穿蓝的旧工作，开辆“冀”字头的小四拖拉机，往京石路走了。对方说：谢谢，欠个。就把电话挂了。表也把电话挂。想这四个糟了。头发的那伙肯定开着卡车去追。拖拉机跑汽车，追们肯定倒霉——京石路边就翻了辆拖拉机，烧得黑漆漆的。车厢里散放着四黄碜碜的骨头架子，面点都没剩，像啃了样——也知怎么烧得那么净。表知了以，对说：该！就该这么整。让们知知，在河北撒成，北京容得们撒。才知，北京城里常能见到外地的客贩子，开着小四拖拉机、农用汽车，还有各种可怕的通工推销们的货。公寓管理员、警方等有关士完全知们是些贼，到京城销赃，但只们在本地犯案，就睁只眼闭只眼。这是因为北京是文化城，需们贩的货。把外地的知识分子贩到北京，对此地的繁荣有益。但假若们敢在此地作案，就对们毫客气——定让们知，在京城作案是路条。那些骨头架子知了这些没有，却没法问了。

了漫的刻，也许已经到了早晨吧，管理员到402室，带了纸同。秃的男手接住那张纸，眯起眼凑近了瞧了会，说：看见——没戴眼镜。别告诉说：看见没关系，先签了吧，有什么问题以还可以修改——这种话总是在骗时说的。被骗的知这点，但没说什么，乖乖地签了字。等到管理员走开时，对笼子里的女孩说：这里好像错——起码还肯骗骗。那个女孩没有回答，只是歪着头。那男关切地说：哪里好？女孩转头，想了会，终于直言讳地说：憋了尿！那个秃男就去按了铃。管理员了以，问明了况，把笼子打开，把女孩放了，解开的手，让了卫生间。方以，重新化了妆，换了件，跪在地，被反绑好手，然又钻了那个笼子——等到管理员吹着哨走远之，怨了句：都是多事——这回就知什么时候才能了！

关就失去自由这件事，表告诫说：别太拿它当回事。觉得说得太巧。表这么想得开，怎么公寓里当个客？听了这话，说：是想住都住去吗？这又是句气的话。听了以想理，但还理，说：表，在这种地位，想把自己气是很容易的。说的也有理。想了想，强把心头的气散去——虽然也知，这最句话也是在气，但只好听的劝。

与此同时，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终于等到了那心的瞬：笼门的定时锁咔的声，门自己敞开了。挪着坐了的肢，从笼子里艰难地钻了。能够离开这座小笼子还是心的原因——离开了小笼子还走笼子——心的是总算是等到了什么。此时概是午夜。在灰蒙蒙的银灯光，朝走去，直到了办公室门。

这扇门是开着的，用肩膀推开门走了去。管理员仰坐在扶手椅，跷在桌面。这张桌子是黑的终端台，和自己间里那张模样。这间子里还有些黑的钢木家，和自己间里的也是模样，但这里明亮些。管理员把从桌拿，说：到时间了？那女孩点点头，走，转去，让解开在手腕的麂绳子。

如所知，绳扣了夜，得异常的结实，本解开。管理员把女孩拉近了些，但绳扣还是解开。开了，让女孩坐在的，女孩就坐了，坐得笔直，就如位淑女坐在马桶，散发着荷的苦涩味。这种气味使管理员到定程度的奋，用只手解绳扣，另只手绕了的，从面了去，向形状致的——的肤逐渐得糙了，很现了粟米状的颗粒，言而喻，那是些疙瘩。

管理员把手了，问：讨厌？那女孩声答：讨厌，但害怕。管理员说：这就好。害怕是应该的，讨厌就好了。还给把整理好。管怎么说吧，绳扣总是解开的。最管理员拿起把剪刀，嚓的声把绳子剪断了。女孩马站了起，着自己的手腕。管理员说：回去吧——的门是开着的。去以把它。

女孩向门走去——然转说：可以去再买绳子——记在的账——还有，对新的客宣传的公寓了。

管理员确实对客们说，们都是老客了，有新客时，多宣传宣传咱们这里的好。401的女孩照的嘱咐办了——们说，告诉秃头说，这里有热。但喜欢说话的方式。“宣传的公寓了”，这样太直。喜欢家把客和管理员的关系理解为种作关系，但是谁也肯这样理解这种关系。还希望客说“的公寓”，而说“们的公寓”。在每个笼子里挂了个牌子，面写着：请勿抛纸，护自己的家。但客都把牌子扣挂着。表虽然，拿们也没辙。，把牌子都摘掉了。

表告诉说，喜欢女客，女孩管着省心。的客都是些女孩，管起是省心，可惜们收入有限：有的是师，有的是艺术家，没挣钱。开公寓的收入除了钱，还可以按定的比例从客的收入里收取管理费，这算表就很亏了。有了这个秃头，表就赚了。这家伙在网络开了家件公司，表听了就说：在网络开公司——很牛呀。秃头很谦虚地说：很般——牛，牛。但是查的账，发现确实牛。表倒没收什么管理费，只是请自己的伙，把的全部钱、还有全部收入都拿入了股。秃头也无话可说：反正住在公寓里，钱也没什么用。表还说，钱时管。那秃头也没管。连网络的月费都管，这点实属可疑。表对说，看秃头有私设的小金库。这也算什么了起的狡猾，是在表这里住，也私设小金库。

这个秃头最早住的公寓设在座放蔬菜的土库里。这座土库在北京西面的条运河边，那时有的土岭，有说是元都时代遗的土城。管是是吧，那土岭的土质异常的坚。土库挖在光秃秃的土台里，土台周围有几小片菜地，片糟糟的小树林，再远才是新建的层建筑。总而言之，那是都市里很难得的片荒凉地方。夏天的傍晚，那位染了头发的管理员会走土库去找那个秃头，手里拿着的铁链子，打开铁笼的门，把铁链在脖子说：走，秃头，陪去游泳。此时秃头可能在各种各样的事：在台灯修手表（有段时间靠修手表挣公寓的钱），看编程序的书，或者是用最宜的线路板拼凑台PC机——管在什么吧，马扔手中的事跟走，否则就会被链子勒。管理员穿着的尼龙游泳，手里拿着塑料垫子、巾、消闲的女杂志，很就把这些东西随地抛撒，而秃头等东西落地都接住，捧在手里。这位管理员对客别的看法和表完全相反，说：喜欢男客，男客管起放心。

河边有片沙地，沙地中央有棵杨树，到了这个地方，管理员取把将军马的锁，把秃头像只山羊那样锁在树，把钥匙挂在脖子，头扎河里去。秃头待在岸百无聊赖，就蹲在地扒沙土。每逢有偶尔骑着自行车经，就低头去，用沙子堆筑城堡、坦克，还有切童年堆筑的东西。有时候那位骑车还会从车，走斜坡，直走到秃头面蹲问：们，丫的这是什么游戏？秃头把脸别转去回答。这位骑车又站起，对河里的管理员声说：姐们！们得够的！管理员只顾游，也理。那个见没有答理，只好艰难地往堤岸面爬，里还说：行素，目中无，真了们了。然就骑自行车走了。有时候这位路实在磨磨蹭蹭，管理员就在里喝声：别讨厌！是们的客！路听了，瞪秃头眼，说：还以为是什么的，原是住公寓的！朝秃头脸啐了，然就走掉了。